“所有语言都在不断发展和适应时代,这不仅仅是韩国的问题。”
韩国首尔,66岁的崔阿姨想了解儿子的工作情况,于是偷看了儿子手机上和同事的聊天记录。但她的儿子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崔阿姨几乎完全看不懂这些年轻人们在讲什么。
“天哪,有些内容我完全无法理解。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词,好像是缩略词的组合,或者是英语和韩语混在了一起。”她说。
后来,崔阿姨才知道“bepu”的意思是“最好的朋友”(best friend的韩语发音缩略);“Ah-Ah”的意思是“冰美式咖啡”(iced americano的韩语发音缩略);“inssa”来源于英文单词insider,指的是那些和谁都玩得好的人;相反,“assa”来源于outsider,指的是社交圈里的“小透明”们。
“tta-a”是热美式(hot americano)的韩文发音缩略,“a-a”是冰美式(iced americano)的韩文发音缩略。图片:medium.com
这还只是崔阿姨发现的一小部分奇怪的词。如今,像是中国国内流行的拼音缩写一样,韩国年轻人也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这种韩英混合体被称为“konglish(韩式英语)”。但对于他们的长辈来说,这堪比摩斯密码。
韩语和英语合成了“韩式英语konglish”。图片:YouTube
一锅语言的“石锅拌饭”朝鲜战争后,驻韩美军的存在对韩语产生了重要影响,英语开始成为韩国最流行的外语,两种语言自然融合发展出新词汇。1962年,韩国《京乡新闻》的一篇关于青年人流行趋势的文章中,第一次提出“韩式英语(konglish)”的概念:“大学男女学生将他们使用的俚语称为Konglish。这意味着韩语和英语的混合。”
当时年轻人们的脑洞非常大,他们创造的一些词就像我们的yyds和zqsg一样,令使用者之外的人迷惑。《京乡新闻》举了一个例子——“AD”,意思是“道歉”。韩语中发音为“sagwa”的有两个词,“苹果”和“道歉”,而“AD”则是“apple do”的缩写。
“konglish简直就是韩语和英语的‘石锅拌饭’。”《京乡新闻》形容道。
2015年,首尔发布了新的城市形象标识“I.SEOUL.U:你和我的首尔”,引发韩国国内对konglish的争议,社交媒体上许多网友认为这种拼接的表达毫无意义。图片:facebook@I SEOUL U
到了1990年代,越来越多的韩国年轻人开始出国接受高等教育,其中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是最受欢迎的留学国家。一直到现在,社交媒体、音乐、电视、电影、游戏、体育和无数其他领域发生了技术飞跃,英语仍然是最重要的源语言。
而这些服务的主要消费者正是年轻人。“韩国年轻人对语言的看法与老年人截然不同——他们接触不同的信息来源,消费方式也大不相同,所以他们采用外国术语和俚语是很自然的,这些词汇逐渐嵌入到了他们的语言中。”美国特洛伊大学首尔分校教授丹尼尔·平克斯顿(Dan Pinkston)说,“但所有语言都在不断发展和适应时代,这不仅仅是韩国的问题。”
但并非所有的词汇都完全复制英语,韩式英语的一些单词中包含英语,英语使用者却完全不理解。像是“beobeori”,它是Burberry品牌名称的韩语化,这个词在韩国是指风衣,而不是服装品牌本身。
而“手机”是“hand phone”的韩语发音,与英语中的“cell phone”相去甚远。“skinship”也是将英文的“skin”和“ship”拼接,描述非常亲近的朋友(通常是同性,但可以包括两性)之间亲密的、非性接触的行为,包括牵手、挽胳膊、拥抱等等,精准呈现出一种非常典型的东亚国家情感表达方式。
韩国平面设计师Ran Park的《Lost in Konglish》。海外学习回国后,她发现“语言正在发生变化,人们开始像使用韩语一样使用英语单词”,于是她在作品中创作了融合韩文和英文形状的新字体图形,字体的扭曲和污迹十分强烈,文本变得难以辨认,“就像是用konglish讲话”。图片:wired
多年来,随着越来越多公共场合开始使用韩式英语,年纪较大的人经常会感到困扰——尤其是政府和公共机构也开始不再使用韩语单词。
新冠疫情期间,韩式英语的词汇量迅速增加,一些英文词要么被不恰当地借用,要么被错误地使用,从而增加了语言的混乱。比如“untact”,意思是“非接触式的”,这是英文否定前缀un加contact拼接的词;“corona blue”指的是疫情引发的抑郁情绪;“spandemic”指疫情在家不能出门吃饭或旅行,就把这部分钱用在点外卖、装修、买奢侈品等其他地方;“coronomy”指疫情导致经济放缓。
最近在韩国新闻媒体上流行的一个词是“widcorona”,源自“with corona”,因为韩语中没有“th”的发音,所以听起来是“widcorona”。这个词的意思是“与病毒共存”,韩国预计在11月第二周起逐步恢复正常生活,届时预计将有80%以上的人口接种疫苗,届时政府将启动“与病毒共存”的防疫体系。
“为什么不能用韩语创建一个术语?‘with’这个词真的有必要吗?我不明白,”成均馆大学社会学教授具正宇指出,英语外来词的使用已经深入韩国社会,“越来越多的外国居民以及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一部分,因此对现代语言来说,从外语中引入单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老年人可能会感到眼前出现一条‘数字鸿沟’。这加剧了年轻一代和老一代之间的分歧,最终制造了不平等。”
韩国街头常见的英文标志。图片:南华早报
“语言腐败”和“文化输出”在保守派和坚持“语言纯净”的人看来,这些韩式英语的普遍使用无异于对韩语的“屠杀”。
1443年,朝鲜王国的世宗大王创立了训民正音,即朝鲜谚文,方便不会汉字的普通民众使用——当时韩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富人和受过教育的人才会使用汉字。“韩国人为自己的语言感到自豪,因为它帮助我们形成了民族认同。”日本国际基督教大学的韩语讲师吴惠晶说。最重要的是,在1910-1945年日本占领朝鲜半岛36年间,韩文是民族认同和抵抗日本统治的象征。
69岁的韩国人卢宝京抱怨说:“许多年轻人只是无视拼写规则,一时兴起创造新的行话和俚语。在这种情况下,将韩文日作为国定假日庆祝又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韩国政府正在担心的问题。今年10月9日的韩文日庆祝仪式上,韩国总理金富谦表示,政府将带头解决“韩语腐败”问题。
“如果不是有韩文,韩国不可能跻身世界前10强经济体,并成长为数字强国。也多亏了韩文,K-pop和韩国文化才受到各个国家人们的喜爱,”金福谦说,“政府将继续努力减少外来词和非正式词语的使用,并将它们转换成简单的韩语。”
2020年10月8日,韩文日前一天,一个小女孩正在参观国立韩文博物馆。图片:CFP
致力于促进和保持韩语纯洁性的韩国语言协会也认为,滥用外来词可能会损害韩国人正确使用本国语言的能力。
他们对《韩国时报》说:“韩文一直是民族自豪感和语言的一部分,是区分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的工具。人们使用更多的英语外来词,自然会导致使用更少的韩语词汇。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就会对我们的文化认同构成严重威胁,韩语可能会被降级为劣等语言。”
但从语言本身来看,这种创新是语言成长和发展的必然。丹尼尔·平克斯顿就认为,“语言迁移”是双向的,特别是随着韩国青年文化的影响力增大,韩语也在对英语产生影响。
近两年K-pop在各国青少年中吸引了一大波粉丝,《寄生虫》等韩国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中获得了不错的风评,而Netflix对韩国团队的大力投资,也创造出了《王国》、《鱿鱼游戏》等热门剧集,这些都极大地激发了国际上对韩国流行文化的兴趣。
《牛津英语词典》收录的韩式英语词汇。图片:YouTube
在这种大趋势下,今年的牛津英语词典新收录26个新的韩语词汇,创下历史新高。其中包括hallyu(韩流)、oppa(哥哥)、PC bang(PC房,即网吧)、mukbang(吃播)、chimaek(炸鸡“Chicken”配啤酒“Maekju”),甚至Konglish(韩式英语)这个词本身也被收录。
英文网站《对话》指出,“韩式英语”反映了文化身份,是语言多样性的体现。最重要的是,“韩式英语”不仅在韩国已经用于交流,而且连接起各国对韩国流行文化感兴趣的人,这是语言的最终目的。
“年轻人采用了外来词,并在谈话中经常使用,因为这些词‘时髦’又‘精准’,”平克斯顿说,“但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是一样的——不仅仅是在韩国,这就是语言的演变方式。”
2021年10月21日,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当地一家韩餐馆内举行“鱿鱼游戏”主题活动。图片:CFP
就像平克斯顿的判断,韩国女生玄艺林才24岁,自己也会用“韩式英语”的词汇,不过她已经对十几岁青少年们的说话方式感到无语。她举了一个例子,“banmo”这个词是韩语词“banmal”(意思是没有敬语结尾的词)和英语单词“mode”的组合,用来描述不用敬语说话的做法。当然,对于早就结束叛逆期的玄艺林来说,类似词已经离她的生活很远了。
但她认为不用太担心:“我认为我们可以让年轻人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说话,因为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分享彼此之间的情谊和乐趣。将来有一天,他们就自然不会用这些词了。就像我当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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