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国家文物局召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重要进展工作会,总结仰韶文化百年考古成果,通报了河南、陕西、山西等省仰韶文化考古与研究的最新进展。
仰韶文化与中华文明的起源息息相关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魏兴涛汇报了河南仰韶文化考古新发现,仰韶村、城烟、双槐树等遗址新发现的丝蛋白,淀粉粒、酵母等可能与酒有关的遗存,大型带回廊房屋建筑遗迹,以及家蚕牙雕艺术品等,是仰韶文化社会复杂化的集中呈现,表明仰韶文化中晚期已经即将或者初步进入了文明社会。
双槐树遗址出土的玉蚕
众所周知,仰韶文化的发现与命名距今已有百年,关于仰韶文化的介绍网上比比皆是,但是在此之前并没有专家学者提出过仰韶文化中晚期已经进入文明社会,为何最近有不少学者都认为仰韶文化已经进入了文明社会了?
著名考古学者韩建业发布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重要进展工作会相关照片
仰韶文化是位于我国中原地区的原生古文化,是典型的彩陶文化。由8000年前的大地湾和老官台文化发展而来,大概在7000年前开始,结束于5000年左右。其中7000-6000年为半坡类型文化,特点是母系氏族社会,半地穴而居,彩陶以鱼纹为主,朴实厚重。半坡类型主要分布在渭河流域、豫西和晋南的三门峡地区,其影响南达汉水上游,西至洮河,北抵河套。
到了6000-5000年左右则是以庙底沟类型为主,特点是进入了父系氏族社会,开始出现贫富分化。纹饰多为几何图形,风格挺秀饱满、轻盈而稳重。
庙底沟类型的鹳鱼石斧缸,意为以鹳为图腾的部落消灭了以鱼为图腾的部落
仰韶文化在庙底沟类出现之后迅速扩张到整个黄土高原,西至甘肃、青海,北到河套内蒙古长城一线,南抵江汉,分布中心在陕西渭河流域、河南西部和山西西南的广阔地带,考古发现的文化遗址多达五千余处。这样的辐射范围,面积超过了整个两河流域或者印度河流域,更不用说古埃及了。生产工具以石器为主,除斧、锛、凿外,还有不少体形很大的石铲和长方形的穿孔石刀。房屋是方形和长方形的半地穴式,中间立柱,四壁还立壁柱,有斜坡形门道,正对门道有很深的圆形灶坑。
半地穴建在50-100厘米的土坑之上
种种迹象表明,庙底沟类型的人们,过着稳定的定居生活,农业经济已经相当发达。墓葬一般是土坑竖穴墓,多单人葬,不见半坡类型的多人二次合葬和同性合葬墓。垃圾坑里开始出现随意摆放的人骨架,说明暴力和冲突可能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几乎扩散到了整个黄土高原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馆员张光辉指出山西已逐步构建起从枣园/后冈一期——西阴——西王村/义井的文化谱系,近年师村、北橄、德岗等遗址考古发现,进一步揭示了仰韶文化聚落形态。
姜寨遗址模型,仰韶文化早期遗址多是村落遗址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新伟指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为中华文明的形成和发展积蓄了深厚的人力物力基础,庙底沟风格彩陶成为“最初的中国”一体化进程最靓丽的符号,距今5300年之后庙底沟类型核心地区出现社会动荡,中华文明向四方辐射进入了更辽阔的空间。
仰韶文化主要遗址分布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张海认为,仰韶文化孕育了成熟的粟作农业,以彩陶为代表的物质文化空前繁荣,中原地区在仰韶文化晚期开始了早期城市化进程,仰韶文化研究是探寻华夏民族起源与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关键所在。
那么仰韶文化在5300年左右进入文明状态的依据是什么呢?是因为这一时期出土了文字和青铜器吗?我们知道,良渚遗址已经被国际考古学者认可已经进入了文明社会,但也没有出土文字和青铜器。这说明只要证明当时的社会已经出现明显的阶级分化,出现大型宫殿式建筑、祭祀场所、贵族墓地,且城市规模宏大,在一定范围内出现的同文化遗址聚落,根据大小可分成数个等级,这意味着国家组织已经出现。那么说明当时的社会已经进入了复杂的文明社会。
仰韶文化分布范围
仰韶文化从发现至今已经整整100年。虽然仰韶文化遗址出土众多,但都没有出土像凌家滩或者良渚、牛河梁这样出土的文物让人惊艳的遗存。而且仰韶文化遗存出土的墓葬并没有看到明显的财富分化,聚落面积大多较小,墓葬出土的文物也往往较少。这让考古专家十分郁闷,分布范围如此广大的仰韶文化,持续发展了2000年,竟然没有进入文明状态?要知道埃及从出现最早的农耕文化,到出现城邦文明也不过2000年而已。中国北方旱作农业可是从10000年前开始出现,为何持续发展了5000年依然没有进入文明社会呢?
同一时期的良渚遗址出土的各类代表神权的玉琮,这说明良渚文明的宗教神权大于世俗王权的特性
然而同属于庙底沟时代的大汶口文化、崧泽文化、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和屈家岭文化,亦有着不同的表现。虽然在5800年前左右出现了聚落的等级分化;也都出现了规模很大的墓葬,但这些文化的大墓中多随葬数量众多的高等级玉器、精美陶器及某些特殊随葬品;显示社会分化的程度已经相当显著。
比如,黄河下游的大汶口遗址面积约80万平方米;最大的一个贵族墓地出土了包括石器、陶器、骨器、象牙器、角器和獐牙器,多达104件,有的陶器中还摆放猪下颌骨和牛头。这种墓葬跟同墓地一无所有的小墓,形成鲜明对比。
长江流域的凌家滩遗址的面积达到160万平方米。最高等级的墓葬07M23, 墓坑虽不足7平方米,随葬品竟多达330件,仅玉器就有200件。代表军权的石钺多达数十件。墓葬中出土的内置玉签的玉龟形器,是最早的和伏羲八卦相关的文物。
西辽河的红山文化与仰韶文化有着更大的差异。牛河梁遗址发现了数十处积石冢,随葬品有玉人、玉鹰、玉龙、玉凤等宗教用品和玉镯、玉耳坠等装饰品。墓葬也有大小之别,还出现了男女并穴合葬墓,随葬品虽没有大汶口文化和凌家滩文化丰富,但却带有强烈的宗教神秘色彩。同时期挖掘出的女神庙和祭祀场所说明红山文化宗教氛围远远超过国内的其他同期文化。而且红山文化的墓葬没有出土代表军权的玉钺,说明红山人群是通过宗教信仰进行统治。
牛河梁女神像
本世纪初,国家启动了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对其中一处与黄帝传说相关的遗存进行了挖掘,这便是西坡遗址。西坡遗址遗存距今5500-4500年之间,面积达到40万平方米。从2000年开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与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西坡遗址一共进行了8次重大发掘,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基本弄清了西坡遗址的整体聚落布局,为认识仰韶文化中期中心聚落的文化面貌、埋葬习俗、社会结构等提供了宝贵的新资料,对探索中原地区文明起源的特性、进程、模式、动因等,具有重大意义。在西坡遗址第3次考古发掘中,发现特大型房基一座,占地面积516平方米,室内的净面积就达204平方米。四周设回廊,其地基、居住面、柱洞等处做工极其精湛,其工程之浩大,工序之繁复,这在中国的建筑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在随后的挖掘中又发现了数座大型房屋遗址。
大型墓地
西坡遗址南壕沟的外侧高地,发掘了34座墓葬。这些墓葬明显有等级差别。从墓圹和随葬品来看,至少也可以分为三个层级。其中有三座大墓皆在10平方米以上;最大的一座面积达到16.9平方米。然而出土的文物相对其他文化遗存,则十分寒碜,仅有少量陶器和玉钺。在仰韶文化遗存中,玉钺是非常少见的。
凌家滩遗址的墓地出土的文物,和西坡墓地对比,简直就是土豪和乞丐的区别
虽然西坡遗址贵族墓地出土的文物无法和凌家滩、红山文化相比,但他依然揭示了仰韶文化已经在5500年前开始走上了社会分化之路。有学者认为仰韶文化强调军权和王权,讲究气派(如大型房屋和大型墓葬)却不尚浮华。亦说明中原地区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于长江流域。其文化特点则体现了:“生死有度,重贵轻富,井然有礼,朴实执中”的特点。
仰韶文化于中华文明起源息息相关
2020年中国10大考古发现揭晓,这其中就包括了距今5300年的双槐树遗址。评委会认为:“双槐树遗址是距今5300年前后经过精心选址的都邑性聚落遗址,从遗址的地理位置、规模、文化内涵分析,是迄今为止在黄河流域发现的仰韶文化中晚期规模最大的核心聚落,以双槐树遗址为代表的郑洛地区这一聚落群的发现填补了中华文明起源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大型建筑群初具中国早期宫室建筑的特征,为探索三代宫室制度的源头提供了重要素材。大型中心居址建筑前两道围墙及两处错位布置的门道和加厚围墙的设计,可能是中国古代最早瓮城的雏形。墓葬区内发现的夯土祭台遗迹,是仰韶文化遗址中的首次发现。”
双槐树遗址示意图
双槐树遗址面积达到117万平方米,周边的青台、汪沟、秦王寨、伏羲台和洛阳的苏羊、土门、妯娌等多个遗址,特别是西山、点军台、大河村仰韶文化城址组成的城址群对双槐树都邑形成拱卫之势。
大河村遗址复原模型
毫无疑问问,所谓的“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是考古学者对发现双槐树遗址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以下是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相关学者对双槐树遗址发掘意义的阐述:
双槐树人可能已有了较为成熟的“天地之中”宇宙观
三重环壕组成的严密防御设施,在仰韶文化中晚阶段繁荣时期共存,连同融合北斗九星图案的重要建筑等遗迹,表明双槐树人在聚落布局中高度重视礼仪化设计思维,可能已有了较为成熟的“天地之中”宇宙观。
发现的“北斗九星”,是中国古代文明高度重视承天之命特征的早期典型代表
双槐树遗址连附近青台遗址的“北斗九星”大型遗迹及有关建筑,既是科学的天文遗迹,也明显具有特殊的人文含义。这些高等级的人文与天文遗迹融合的现象,应是中国古代文明高度重视承天之命特征的早期典型代表。
出土中国最早的骨质蚕雕艺术品,是中国农桑文明发展史上时代最早的代表
双槐树遗址还出土有我国最早的骨质蚕雕艺术品,它是一条正在吐丝的家蚕形象,与青台遗址、汪沟村等周边同时期遗址出土的迄今最早丝绸实物一起,实证5300年前后黄河中游地区的先民们已经从事养蚕缫丝。这一时期各地代表性文化的农业都较为发达,但并没有与桑蚕纺织业有关的确切发现。中华文明的一个典型特征即是农桑文明、丝帛文明。从这一角度讲,位于黄河流域中心的以双槐树遗址为首的聚落群,是中国农桑文明发展史上时代最早的代表。
通过双槐树遗址的地理位置、规模、文化内涵等各方面分析,双槐树遗址是迄今为止在黄河流域仰韶文化中晚期这一中华文明形成的初期,发现的规格最高的具有都邑性质的中心聚落。以双槐树为中心的这个聚落群,也是这个时期、这个区域规模最大,且唯一的大型城址群。
由此可见,仰韶文化对中华文明起源意义重大,虽然文明之初他的社会生产力水平是低于长江流域的,但不可否认仰韶文化所体现的一些精神文化与中华文明高度契合。且我们熟知的炎黄部落的活动区域,亦从时间上和活动范围与仰韶文化高度契合。
仰韶文化与神农炎帝的关系
随着仰韶庙底沟类型文化与大汶口、屈家岭、红山文化的交流与冲突,中华文明从5000-4000年之间开始了剧烈的内部政治、经济、文化的整合,最终形成了超大规模、且多元一体的中国。
史书上关于黄帝部落发迹于陕北一带的记载与考古完全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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