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和王熙凤之间不存在政治上或经济上的矛盾;也不存在财产继承权之类的矛盾。倘若王熙凤真要维护封建道德,那么完全可以采取公开的形式,可她却偏要满着贾府上上下下像卖笑妇似的诱以色相和甜言蜜语,偷偷摸摸地设下圈套,两次让贾瑞在漆黑的穿堂和空屋里,饱受侵肌刺骨的寒风不说,还挨了一桶屎粪。这种手段够肮脏也够狠毒的。
王熙凤如此的憎恨贾瑞,必置他于死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究其根源,是因为贾瑞这只“癞蛤蟆”竟然想吃起“天鹅肉”来。贾瑞的“癞”不只是样子长得不及贾容“清秀”,而且还因为他的社会地位也太“癞”——破落户教书匠贾代儒的子孙。而“模样儿极标致”的王熙凤,贵为“龙王”都“来请”的王家千金,又是贾府里的女掌权人,怎么会容忍这只“癞蛤蟆”来吃“天鹅肉”呢?这对王熙凤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亵渎!就是以下犯上!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置贾瑞于死地就有了较充足的理由了。可是我们不仅又要问,既然如此,王熙凤这只高贵的“天鹅”当初为什么又要养这只“癞蛤蟆?呢?作者没有交代,我们也只能做些猜测了:也许是为了满足一时的欲望;也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贾瑞的手中而用美人计将它索回;也许是为了对丈夫贾琏在外拈花惹草的一种报复……
总之,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反正贾瑞对她已经没有用了,如果贾瑞是个明白人,从此远离王熙凤,也许尚可逃杀身之祸,可谁知道他偏又自不量力,趁到贾府去赴宴之机,又色胆包天地去找王熙凤,所以才会说出那句“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这句得意而又略带威胁性的话来。贾瑞之所以敢用这种不敬的口气跟王熙凤说话,不正是仗着他和王熙凤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吗?可是她没有料到,王熙凤岂是那种受人要挟的人?于是,心狠嘴甜的王熙凤便便因此对他起了杀心。
为了报复贾瑞对他的不恭,为了让贾瑞知道她的“手段”,她对色迷心窍的贾瑞“因势利导”,两次三番地诱惑他,在王熙凤这些难以抵制的挑逗下,贾瑞终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王熙凤为他设下的 陷阱,至死都没有摆脱王熙凤对他的“招手”。
目的和动机都是较为复杂
由此可见,王熙凤杀死贾瑞的目的和动机都是较为复杂的。
首先,是王熙凤长期处在优越的贵族地位上,养成了惟我独尊的霸道作风,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她的哪怕一丁点的不恭。包括她的叔伯、妯娌|甚至丈夫,为此,她曾经在她的生日里因为“泼醋”而大闹荣国府,将丈夫贾琏收拾得有口难言;也曾经大闹过宁国府,将贾珍和尤氏骂得狗血喷头。鉴于此,她怎么能容忍“癞蛤蟆”似的贾瑞对她的无理呢?
其次,王熙凤虽然做了许多不体面的事,但她表面上又是最要脸面的人。她不愿意再与这只“癞蛤蟆”保持暧昧关系了,(原因有二:玩腻了,或者目的已经达到)但贾瑞却又来纠缠,甚至说出些带有威胁性的话,王熙凤岂能不杀他灭口?因为毕竟堂堂的管家奶奶与穷酸鬼混不是一件什么体面的事。
其三,也许仅仅是因为贾瑞不自量力,竟敢继续去纠缠王熙凤,杀他是为了让他也为了让别人“知道我的手段”,从而达到一种心理上、精神上的满足。
其四,是她出身于买办资产阶级雏形的家庭中,所以,她的身上不仅有封建贵族阶级的“旧恶”——贪财、专制、虚伪、残忍;也有资产阶级的“新恶”——自私、冷酷、以自我为核心等。正是这种家庭才调教得出她这样具有双重恶习的人来。
还有一个因素我们也不应该忽视,那就是贾府这个藏污纳垢的环境中王熙凤身上的恶习越发找到了合适的“土壤”,迅速地得以发展乃至“膨胀”。所以,贾瑞之死是必然的。
《红楼梦》作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正是通过这些实实在在的典型人物、事件、风俗、习惯等的细腻描写,反映出封建社会的真实面貌和腐朽本质。在这些典型人物的艺术形象中大胆地刻划了那些皇亲国戚的荒淫无耻的生活,大胆揭示出他们的种种虚伪、欺诈、贪心、腐败以及心灵和道德的堕落。让我们透过这些表面的现象,看到了封建社会的荒淫糜烂和残忍无情。
在“只有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贾府里,封建贵族的掌权者们,表面上道貌岸然:既斯文,又重礼;而实际上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正是他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断送了大观园里诸多美丽多才又重情重义的女儿们。 而他们自己却干着“偷鸡戏狗“的丑恶勾当。他们把自己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为了自己的享乐,贾珍竟然毫无顾忌的与儿媳妇乱伦!儿媳秦可卿本是一小户人家从养生堂里抱养的孤儿, 因为貌美才被贾府娶为儿媳妇。贾珍玩弄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事情败漏后,贾珍毫毛无损,而可卿却“淫丧天香楼”了。同样,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王熙凤可以养“小叔子”贾瑞,等玩够了(或者说目的达到了)又将他像猫玩老鼠似的杀死!透过这些事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封建礼教是多么地虚伪,又是多么地残忍!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通过贾瑞的死,使我们更进一步看到了封建礼贵族阶级从心灵到道德上的堕落;看到了封建社会的腐朽和它必然要走向灭亡的结局。也看到了还处于萌芽期的买办资产阶级的罪恶。
曹雪芹这样写“贾琏戏熙凤”,曾引起清代某些评点者的訾议,认为是写“白昼宣淫”、“淫极”;也有现当代批评家认为这是在揭露“贵族家庭生活糜烂”。其实,一定程度上参与了《红楼梦》创作的脂砚斋说得好,这样写是采取了“柳藏鹦鹉语方知”的高妙手法,体现出该书意在反映大家族日常生活情态,重点在刻画人物,写人物关系互动中的性格冲突、命运跌宕,而绝非一般风月俗书可比。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书中此刻贾琏、熙凤鱼水和谐,他们不是那种因为父母包办,毫无感情,只能在昏夜里让本能催动着发生关系的懵懂夫妻,而是能在亮光下互相欣赏,循序渐进地享受性生活之乐,最后能双双达到高潮,那样的一对伉俪,他们的“午嬉”没有多少值得责备的地方。
贾琏与王熙凤的性生活,大体上一直采取着这样的表现手法,用墨十分经济,却给人很深印象。第二十三回,写他们夫妻俩分派大观园补充工程的管理人员,在利益分割上有矛盾,气氛紧张起来;但贾琏忽然把话锋一转道:“……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这进一步说明他们的性生活不仅正常,而且还颇能自觉地变换花样,享受性生活中的乐趣。
夫妻暂别,在任何时代任何阶层的家庭里都很难避免。第十三回写到“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有的读者根据书中某些描写,认为王熙凤和贾蓉、贾蔷不干不净,其实,她和那两位晚辈至多只能说是情感上有些个暧昧罢了;她不仅严拒贾瑞的诱奸,而且设毒计将其凌辱终至死亡,从这样的重大情节上,我们可以看出,在夫妻关系上,她对贾琏的忠实度,是超过对方对她的忠实度的。第二十一回明确交代: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并不甘心“胡乱睡了”。他对王熙凤的不忠,跟灯姑娘的那回,还可以用在不得不分席的情况下,耐不住性饥渴而“打野食”;但跟鲍二家的那回,则是偏在王熙凤大张旗鼓过生日的时候,就说明他不仅是肉欲旺盛,追逐皮肤滥淫,而且,也是对平日在王熙凤那强悍性格压抑下爆发出的一次大反叛、大发泄。他公然跟姘妇抱怨:“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一场暴风雨般的大闹后,贾母出面说合,公布了一条贵族社会里最开明的性事宣言:“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不过,细想一下,人类社会里,各个利益集团之间,各人之间,“要紧的事”首先还得说是经济利益,以及经济利益的最高体现政治关系,各种道德规范的厘定都是首先尊重这个前提的,贵族如此,平民又何尝例外。例外的是超越一般性关系的、纯感情性的、诗化的爱恋,如贾宝玉和林黛玉,但他们原是天上的神仙(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一般俗众很难达到那样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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